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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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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下

隨著秋風裹挾而來的氣息從幹燥變得潮潤,送親的三艘大船一路向南行至徐州,張姝等人在河上的行程已過大半。

婁青君頭回坐大船走這麽遠的路,吐了好幾天才緩和過來。趁著這一日船舶停靠徐州碼頭補給淡水和食物,邀張姝陪她到外頭去透透氣。

張姝正在客艙做針線,婁青君來叫她,她把衣物簍子擱到床上,問候阿姐可好了些。

簍子裏,一段桃粉蔥綠的抱腹和雪青織錦柳葉紋男子制式模樣的中衣堆疊在一起。

婁青君瞥了一眼,笑道:“看來我打攪妹妹趕針線活了。”

張姝笑說已經縫綴的差不多了,從喜鵲手中接過帷帽戴上,和婁青君攜手出門。

她自從上船後就很少露面。江家客船上伺候飲食熱水的婆子和仆婦還未見過她的真容,只曉得這個小娘子是去金陵和巡撫大人完婚的。只身南下,令人稱奇。

這時她出了屋,在客船上忙碌的仆婦們好奇張望,卻只看見遮在帷帽下的一段裊娜身影,從背影看是個安靜嫻雅的小娘子。

到甲板上,丹虎已從徐州碼頭總管衙門取了邸報,恭敬的遞給喜鵲,請她呈給張姝。

婁少華從下頭一層客艙上來,跟婁青君說,這艘客船的船主江六郎有重要的事求見阿妹。

張姝自然記得江六郎,他是江七娘的雙胞胎兄長。之前江家在楊敏之的授意下領了邊地軍糧的差,江家家主派他去宣府協助沈譽解決邊糧貪墨一事。後來差事辦妥,正好趕上張姝南下,他就將這艘客船獻了出來。

張姝讓婁少華請江六郎上來。二人見禮,江六郎笑著恭喜她和楊大人即將喜結連理,然後問她可否令船直接行駛到杭州去。京杭運河不通金陵,如若要去金陵,就得在揚州碼頭提前下船走陸路。

她揚起手中邸報,問:“江郎君可是為著邸報上所說之事?”

江六郎頷首:“正是!流言傳贛江王府的長史已經伏罪自盡在獄中,贛江王突然釋奴,十餘萬農奴無地可容,往南不得去,恐怕都要被驅到北邊!逆王想來是要趁亂沿揚子江南下取金陵!金陵恐危矣!請娘子跟送親的船只去杭州暫行避禍!”

婁青君聽到中原大地上將多出十餘萬游蕩的農奴,臉色遽變,口中喃喃這可如何是好。

張姝聽楊敏之說過,江西往南與兩廣、往東與浙江都有山脈阻隔,往北連著鄱陽湖和江漢平原,過了江漢就是河南一望無際的肥沃曠野。

她適才看邸報時也在思考江六郎說的贛江王猝然釋奴一事。贛江王確鑿無疑已在江西叛亂。

倘若被贛江王趁亂取了金陵,國朝的半壁江山被他收入囊中,他完全可以和北方的朝廷劃揚子江而治,再徐徐圖之。

她能想到的,江六郎和婁少華等人亦都想得到。婁少華也肅然說,不若折返滄州等待時機。

張姝凝目望向岸邊,南來北往的商賈、旅人來往穿梭於碼頭,人稠物穰,一派繁華。

枯水季已經來臨,等運河北段開始冰凍,京杭運河將徹底沈寂,只有等到來年春天冰雪消融,才會再次蘇醒過來。

他們幾乎是最後一趟沿運河從北往南走的客旅。錯過這個時段,今年就不能再往南去了。

張姝只沈默了一瞬,拒絕了江六郎和婁少華的提議,叫喜鵲請丹虎過來。問他,從徐州到開封府遠不遠,駕最快的馬幾天能到。

丹虎說,若給他兩匹馬輪流替換,三日即可到達。

他的騎術卓越非一般人能敵,喜鵲是見識過的。

“好,我寫一封信,你帶到開封府呈給布政使鄭磐大人,請他轉交給他的夫人姜夫人。”

說完,張姝回客艙展開筆墨寫了一封拜帖,寫完信在信箋下方用程毓秀給她刻的印章鄭重的鈐上自己的姓名。

交給丹虎時道:“無論用什麽法子,務必確保這封信交到姜夫人手上!”

又叮囑他,這是承恩侯府張娘子以個人的名義向姜夫人表示問候並尋求幫助,勿要提及楊敏之或楊首輔。如有必要,可告訴姜夫人她是竇夫人兒媳。

丹虎凜然應喏,隨行的侍衛從碼頭總管衙門給他配了兩匹駿馬。

江六郎見說不動張姝,也只得拱手告退。一再跟她表明,若金陵形勢不好,他隨時可接應他們一行人到杭州。

丹虎上岸離去,船只也已補給好淡水和食物,從徐州再次開拔,這回不再在中間的碼頭做任何停留,直接向揚州進發。

婁青君的心還慌張的跳著呢,撫拍胸口故作輕松的跟喜鵲扯閑話:

“我看那個江六郎對你家姑娘好似也有些意思呢!跟錦衣衛那位新任的指揮僉事吳二郎有的一比。你不曉得,你們和侯爺夫人去河間那幾天,吳二郎到我家來,說是跟侯爺請安來的。不過我看他那副靦腆樣兒,給我張叔父請安是托詞,心裏頭不知打著什麽主意倒是真的!”

她笑著搖了搖頭,又道:“後來等你們回來,事情一多,我把這茬給忘了......”

這會兒見到江六郎對妹妹關懷備至的模樣,又想了起來。搖頭嘆笑,心裏犯起荒謬的嘀咕,妹妹已定了親,惦記她的郎君還是不少,楊妹婿可得平平安安的呀......

喜鵲邊聽她絮叨,邊連番回頭朝岸邊丹虎離去的方向顧望。

最初這個粗莽漢子騎馬帶她上紅螺寺那會兒,差點把她嚇死。這回坐船南下這些天,每到一個碼頭,托她給姑娘送邸報時,總會順便從碼頭上買幾樣當地的土產孝敬她,讓她對他的印象大為改觀,希望他也一路平安罷。

三艘大船又行了幾日,到揚州碼頭。

此時的揚州碼頭,和他們幾日前經過的徐州碼頭完全不一樣。

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只不過人人臉上驚惶失色,人們只顧惶然奔走,連貨物行囊都被拋在原地,碼頭上一片狼藉。

臆想中的賊人還沒個影子,富庶安逸的十裏揚州已呈現兵荒馬亂的場面。

江六郎又托婁少華上來問詢,要不要直接往杭州去。按照他們原來的計畫,到揚州後送親的隊伍下船,兩艘官船就停靠在揚州碼頭,客船將隨江六郎返回杭州。

張姝再度謝絕他的好意,對婁少華道:

“請阿兄轉告江郎君,贛江王倒行逆施違背天道,定會自取滅亡。阿兄代我問江郎君,贛江王欲取金陵,可會獨留浙江縣府偏安?

“覆巢之下無完卵,江南六省絕不可一味退讓。請他回去結商賈鄉紳和臺湖書院程家之力組民防自保,莫叫戰禍侵襲到浙江,比起關心我的安危這才是造福於民的大事。”

婁少華對她鄭重作揖行拜禮,笑道:“妹妹心懷大義高風亮節,讓阿兄我受教了。”

“好妹妹,你這一番話語直叫我刮目相看!”婁青君仿佛不認得她似的,驚訝的上下打量她。

張姝笑意溫婉羞怯,說竇夫人給了她“錦囊”。

婁青君趕著問錦囊在何處,趕快打開瞧瞧她們接下來該怎麽做。

她俏皮的指了指自己的腦門,說“錦囊”在這裏呢。

和阿姐說完頑笑話,又叫喜鵲請來錦衣衛和東廠的執事,跟他們吩咐一二。

待船只停泊靠岸,百餘身形矯健的郎子身穿飛魚服腰佩繡春刀,凜凜威風,赫赫昂揚,擡著嫁妝箱籠從官船上魚貫而出。

碼頭上疲於奔命的人潮被這個陣仗驚住,不知來了何方神聖。

待嫁妝家具和屏風燭臺等大小件都被裝運到馬車上,兩個身穿鎧甲的侍衛騎馬飛奔到前面開道,沿途呼喝“承恩侯府三品淑人張娘子赴金陵完婚,借路揚州!”

其中一人手中高舉一卷犀牛角軸誥命敕書。

張姝等女眷的軟轎被護衛在錦衣衛或步行或騎行的隊伍中。婁少華等人騎馬綴後。

揚州知府攜一家老小正要去鄉下避難,猛然聽聞巡撫的未婚妻攜兵馬到揚州來,趕忙停下腳步換上官服帽靴,腳步踉蹌趕到張姝的軟轎跟前問安。

卻只有一個大丫鬟模樣的婢女出來,客客氣氣的呈給他一張喜帖,請他轉交給夫人,說自家姑娘邀請知府夫人冬月到金陵去觀禮。

知府受寵若驚,恭敬萬分的接了喜帖,又和知府衙門裏的衙役一起將送親的隊伍送出揚州城。

目送長長的隊伍卷起塵土遠去,衙役腆著臉問知府,還去不去鄉下躲兵災。

知府往衙役屁股上一踹,喝道:“想讓你老爺我丟烏紗帽麽?還不趕緊回去當差!要讓我曉得城裏還有一處亂糟糟,仔細你們的皮!”

離了人心惶惶的揚州城,蜿蜒長龍似的隊伍不疾不徐行至金陵。

來往揚州和金陵的客旅比送親隊伍腿腳快些的,已經先到了金陵城,迫不及待的將半路上或看到、或道聽途說來的消息散布開去。

金陵也是一片人荒馬亂,只是這邊南直隸六部官署的官員比揚州多,商賈富戶和他們的產業也多,一時還騰挪不開。

陡然聽說承恩侯府的千金不遠千裏奔赴金陵,為成親而來,人們都被勾起強烈的好奇心,顧不得害怕逆賊來襲,膽子大的跑到城門口去看,膽子小的把剛剛收拾好的包袱又放回床頭。

這時人們又想了起來,金陵和贛江王中間還隔著一條長長的揚子江、一個鄱陽湖和安慶這道關隘重鎮。雖然巡撫大人不知道眼下在何處,侯府千金敢於不懼兇險南下成親,金陵必然無虞。

在城門口看熱鬧的人忘了眼下的危急,好事之徒竟然數起了嫁妝的擡數,共一百二十擡。

江南膏腴之地,這個嫁妝擡數對本地豪紳來說不算太打眼。但只要一想到這是皇帝命錦衣衛專程從京師送來的,而且還未成禮新嫁娘就被皇後娘娘親封了誥命,大家都無不咂舌羨嘆。

就在人們的目光團團圍著嫁妝箱籠和載著新嫁娘的軟轎打轉時,從送親隊伍中悄無聲息的走出去幾個人。

他們是錦衣衛和東廠執掌刑獄的執事,還有刑部司郎中老範等人。這些人另外有皇命或政務在身,隱於送親的隊伍中一同南下,到了金陵城散入人群中,如雨滴匯入大海消失不見。

等張姝等人入主巡撫官邸,幾個女娘終於松了一口氣。

婁青君已打聽到趙承就在安慶,婁少華和楊源一同過去給他遞了信送了冬衣。

張姝也趕緊寫信叫快驛送回保定給爹爹和幾位母親報平安。

他們到金陵沒幾日,京杭運河已封閉河道。等老家收到從陸路傳回去的信時,她和楊敏之多半已完婚。

她和喜鵲花了好幾日料理宅院,後院只留下自己帶來的仆婦。在後院中,又以張姝主內,婁青君主外。

因為要準備婚宴上一應大小事務和用物,主要是酒水吃食和宴樂戲折,少不得婁青君這樣已成婚的婦人才好拋頭露面往外跑。

婁少華和楊源等人住到前院。原本住在前院的清客師爺等閑雜人被張姝以避嫌和喜歡清靜為由打發到南直隸六部衙門,讓他們從哪個衙門口來的回哪裏去。本來南直隸六部就是養老的閑人居多,不怕再多他們幾個。

保護張姝的八十個親衛也被她分了兩撥,大部分都被調遣到安慶重鎮,留了十來個守衛巡撫官邸。

忙完這些事,還沒消停,外面就有流言蜚語傳來。等婁青君聽到這些流言,又好氣又好笑,直拿著當個笑話說給張姝和喜鵲聽。

坊間百姓聽那幾個被巡撫府打發走的清客和師爺說,來金陵成親的張娘子膀大腰圓、奇醜無比,飯量還特別大......

又有雲,就因為她的貴妃姑母受寵,她和她的侯爺父親強逼狀元郎做了她家的贅婿。

連首輔大人都拿他們家沒法子!

狀元郎哪能忍受這樣的奇恥大辱呢,自請到江南來巡撫六省,就是為了避開這個醜婆娘。

要不然他們這一行人這麽大的排場到金陵來,消失了快一個月的巡撫怎麽還沒有露面?就是在躲著她呢!

婁青君把坊間傳聞繪聲繪色的一說,張姝和喜鵲笑得倒到羅漢床上起不來,連說肚子都笑痛了。

喜鵲強忍著笑,納悶問道:“飯量還特別大!說得有鼻子有眼的!他們何時跟姑娘同桌吃過飯?”

婁青君說,就這些傳言都是有來頭的。據說清客和師爺也都是從揚州碼頭那邊聽來的。

他們上岸後,江六郎的客船沒有馬上開走,又在揚州停泊了幾個晚上,等他們到金陵城安然無恙的待了幾天才放心離開。

在揚州碼頭討生活的販夫走卒聽客船上下來采買的婆子說,坐過他們東家船的張娘子每頓飯都很能吃,給她端過去多少菜碟都不剩什麽。

而且她極少出門,一旦出房門,就戴著帷帽,不是長得醜是什麽?

張姝和喜鵲又揉著肚子嘻哈笑個不停。

張姝連連點頭直笑:“言之鑿鑿有理有據!很能唬得住人!”

她在船上確實每頓都吃得不少。當時想著這一路在水上,又是那麽老遠的路程,身體得康康健健的,可不能病著涼著,故而每一頓她都告訴自己多吃點......

落到那些婆子眼裏,她跟風吹就倒的江南美人完全搭不上邊。最後從婆子的嘴再傳到清客和師爺嘴裏,以訛傳訛,她就變成了膀大腰圓長得醜飯量大......

外間流言怎麽傳,她不在意,只覺得坐了十幾日的船,自己果然長胖了。新做的幾件抱腹穿在身上都有些緊。

新衣裳是不準備再做了,她打算接下來每日少吃一頓,爭取在婚禮前瘦下來。

喜鵲和婁青君都說她好似長高了一點,胖是絲毫不胖的,還跟原先一樣纖秾合度,胸口飽滿,豐臀圓翹,一段小細腰還是那麽苗條。

女娘們說起胖瘦的話題就打不住的話匣子。最後一合計,索性三個人晚上都不吃了,叫仆婦只給前院的郎子們做飯食。

這時仆婦過來傳話說,婁少華有急事找阿姐和妹妹。

婁少華一臉喜色走到院門處,還未開口說話,從他身後走出一個人來。

挺拔頎長,氣宇軒昂。摘下頭上的笠帽,從陰影下露出一張英挺俊美的容顏,滿面風塵,含笑望向張姝。

張姝身子一震,不可置信。

楊敏之大步上前抱住了她。

她也伸手環住他的腰,淚水奪眶而出。她原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堅強,不當著外人的面流露出絲毫脆弱,也許久沒有流淚,原來只是因為沒有在他面前。

喜鵲已是見怪不怪,跟婁青君說要不她們去竈房幫忙。

婁青君一張嘴合不攏來,推著婁少華一起出院門,朝喜鵲疑道:“他倆真是萬歲賜婚後才認識的?”

喜鵲幹笑:“天子賜婚就是天定姻緣,天下最大的媒妁之言,可不......”

“楊敏之你身上好臭哦。”

院中傳來張姝嬌滴滴的嫌棄聲。

她從他胸前擡頭,皺著鼻子望他。

他倒一點也不介意自己身上的味道,托起她的腰把她豎抱起來,輕嘆:“你又瘦了。”

張姝被他舉高與他平視,默默微笑,捧著他的臉吻下去。他下巴和兩腮上極短的胡茬紮到她臉上手上,微微刺癢,輕撓心間蕩起一片漣漪。

接下來幾天都是晚上11點或12點發,寶們請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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